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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密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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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事密辛

朝臣捐銀之事進展順利,持續了整整一日才終於收尾。

第二日待眾朝臣清點完畢,將記錄銀錢數量的銀冊交予祥安時,已是日暮黃昏。

“都安排妥當了?”祥安拿著冊子,小聲詢問著與他交接的官員。

“公公放心,派咱們的人盯著的,只待您稟報聖上,便可隨時來查驗。清點過程也皆記錄在冊,環環相扣,都按著手印呢,便是有人想賴也賴不掉。”

“行,那我便先去稟報了。”

“公公慢走。”

祥安捧著冊子便往朝天殿而去。走過白玉長階,遠遠就瞧見朝天殿外站了零星幾人。

這個時辰宮門已落鑰,誰還會在此時覲見聖上?

心裏嘀咕著,祥安快步走上前。

待進到殿中,才見以郝盛遠為首,帶著幾名朝廷官員正與聖上說著什麽,見他進來才收了聲。

他心覺不妙,迅速將銀冊收入袖中,躬身行到聖上身側。

聖上揉著額心,似有些煩悶。他從一旁的侍女手中接過茶盞遞給聖上,又替聖上捏起肩來。

“辦好了?”聖上掀開眼皮看他,低聲問道。

“回稟聖上,辦好了。”

“嗯,等會兒再細說。”聖上擡擡手,指向下方官員,“你說完了?”

“稟聖上,說完了。”

聖上坐起身抿了口茶,將茶盞遞還給祥安,看向郝盛遠說道:“沈寒山此前也師從太師門下,太師如何想?”

郝盛遠微笑道:“即便他從前師從我門下,卻也不能為非作歹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,更遑論是他。若臣是想以權謀私保下他,今夜便也不會站在此處了。”

聖上瞥了他一眼,面無表情,讓人瞧不出心緒:“太師能有這份清正之心,實是難得。”

郝盛遠作揖拜謝,繼續說道:“謝聖上誇讚,可說到底還是臣當年識人不清,也是臣的罪過,舉薦如此不堪之人為太子之師。太子殿下如今征戰邊關,若是知曉自己崇敬掛念的少傅竟是殺人兇手,定是烈火烹心,失望至極。”

他走到殿中央,竟是跪了下去,或因年邁,他雙手扶膝,面露痛色。

“臣的罪過,臣甘願接受懲處!”

祥安微微擡眼瞧著他這模樣,心底默默嘆氣。

雖不知方才眾人說了什麽,可殺人兇手四字一出,他便猜到郝盛遠這是要對沈寒山下手了。

他捏了捏袖中的銀冊竟是猶豫了起來,琢磨著是否還要照計劃向聖上稟報。若是沈寒山此番當真落馬,那太子只怕也兇多吉少了。

郝盛遠則長跪不起,趴在地上,背脊都在微微顫抖著。

聖上看了他許久,這才說道:“太師年紀大了,便不要行此大禮了。”

一旁的官員聞言便也上前來攙他:“聖上恩慈,知曉太師這些年為朝國殫精竭慮,又怎會怪罪太師?”

“是啊,雖說太師一時識人不清,卻也是因為太師愛才惜才,不忍潤玉蒙塵,才會被歹人蒙蔽。除了沈寒山,太師旁的門生各個傑出,皆在朝廷為朝國賣命,聖上又怎會不知?”

郝盛遠順勢起身,嘴裏念叨著聖上寬厚,是自己無用,說罷還要咳上兩聲,似是羸弱不堪。

聖上面清淡然,只唇邊攜著淺薄的弧度。

祥安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聖上,垂下頭掩下眼中的笑意。

“又豈是太師的門生占了半壁朝廷,說起來,太師還是朕的岳父,連荷是朕的端妃,進宮頭一年就替朕誕下期兒,如此功勞,朕怎能不念?”

“太師從前甚是看重沈寒山,說是你半個兒子也不差,今日都能大義滅親,談何有罪?”

聖上忙碌整日,時至現下已是疲累不堪,聲音也略微沙啞:“那人如今在何處?”

郝盛遠扶著腰站直身子,謙恭說道:“在刑部。”

“刑部?”

“是。”

聖上思索片刻,站起身來往後殿走去,邊走邊說道:“既然太師已核實清楚,便依法辦事即可。”

“是,恭送聖上。”郝盛遠略一福身,滿口應下。

“不過……”

聖上倚著祥安,並未回頭,緩緩說道:“太子如今還在邊關奮戰,朕不願造太多殺孽。沈寒山依法處置,但行刑,且等到太子回來吧。”

郝盛遠眉頭緊鎖,看著聖上蒼老衰弱的背影,冷笑一聲。

還真是父子情深,還想等到太子回來?看來太子的死訊也得盡快傳回平冶了。

待聖上走進後殿,郝盛遠便也帶著眾官員跚跚離去。

“太師,聖上這意思可是要保下沈寒山?”

郝盛遠冷冷瞥了他一眼,目光愈發寒涼:“保?沈寒山犯的可是弒母的死罪,如何保?他就是想保,也要看本太師同不同意。”

“是是是,太師籌謀多年,如今聖上病弱,太子離朝,唯餘三皇子,便再無需瞻前顧後了。屬下提前恭賀太師喜得大寶!”

此番話著實取悅了郝盛遠,他仰天大笑,意氣風發地走在宮道之上,引得不遠處值夜的侍衛也頻頻回頭,仿佛方才在殿中年邁體弱的另有其人。

祥安奉聖上之命目送眾人離宮,他手捧拂塵站在朝天殿外遠遠見著此情此景,感嘆時也命也,榮辱富貴其實皆在聖上一念之間,偏有人就是堪不破此道。

他搖頭嘆息,轉身進了朝天殿。

聖上已在侍女的服侍下寬衣就寢,躺在龍床之上閉門養神。祥安腳步雖輕,可他仍是立馬就驚醒過來。

他撫著心口,胸腔內心跳急促,直至祥安扶著他坐起身仍未平息。

“朕當真是老了。”

“聖上龍氣正盛,乃天選明君,怎會輕易老去?”祥安在龍床邊站定,恭順笑說道。

“你打小與朕一同長大,如今倒是客套,竟說這些話來安慰朕。”

祥安笑而不語,替他捏起肩來。

“你可知方才他們說了什麽?”

“奴才不知。”

“他們說太子少傅沈寒山,竟是個弒母的人面獸心之人!”

“今日自稱是沈寒山生父之人,一大早就到府衙擊鼓鳴冤,控訴沈寒山多年前弒母棄父。因此事牽扯到朝廷大員,府衙怕擔責,便將此事交由刑部處理。”

“太師得知此事並未打草驚蛇,自行審問那人後,卻是直接將訴狀送到了朕的面前。你說,他這是不是在逼朕?”

祥安不經意地打量著聖上神情,竟見他難得的露出了痛惜之色。

誰人不知太子最崇敬之人除卻聖上,便是沈寒山?如今太子剛剛離朝,為國征戰,郝盛遠就急著讓聖上處置沈寒山,這番做法實難讓人不懷疑其居心。縱然聖上倚重於他,可如今情勢不同,只怕聖上也生了懷疑之心。

更遑論他本就知曉些許內情,更是一眼就看穿郝盛遠的目的。此番對付沈寒山不僅是郝盛遠在清除異己,也是在離間聖上與太子二人。一石二鳥,事半功倍。

但這些話卻只能在心中默念,不敢宣之於口。

聖上見他不說話,卻是主動問道:“依你看來,沈寒山可當真是那喪盡天良之人?”

祥安尷尬一笑,推辭道:“聖上明鑒,祥安乃深宮之人,怎會與朝廷大臣有交集?奴才實在不知。”

聖上掃他一眼,心中似有些氣悶,須臾過後長嘆道:“也是朕糊塗了。”

“近來朕身子不濟,心無餘力,思及這些事來竟無頭緒,滿腦子都是年兒那日離去的背影。”

“那背影,倒是像極了一個人。”

祥安怔然,垂頭不言,腦中卻快速思索起來。

片刻後才恍然,原來聖上如此掛念太子,並非只是出於父子之情,卻與那樁往事有關。

縱觀聖上登基數十年,除卻郝盛遠這棵盤踞平冶的腐樹,朝國也算朝綱清正,聖上這些年也為朝國嘔心瀝血、殫思極慮,百姓皆言聖上明君。

可祥安卻知,當年聖上尚且年少之時,卻也為了朝天殿上那把椅子做過違心背理之事。

當年聖上還是太子,卻並非是朝臣心中能登皇位的不二人選,當年的大皇子也深得先皇喜愛。聖上排行第二,按說大皇子還更為成熟穩重,可他敗在並非皇後所出,未得太子之位。

但大皇子卻並非兩面三刀、窮兇極惡之輩,祥安清楚地記得,大皇子是個虛懷若谷的亮潔君子,對聖上也向來藹然可親。

聖上當年亦十分依賴大皇子,可隨著年齡漸長,聖上卻聽信下屬朝臣讒言,對大皇子生了嫌隙之心。自那以後,聖上開始疏遠大皇子,對大皇子的示好也多番冷落。

後來邊關戰亂,先皇有意派皇子前去邊關,以安撫百姓,為皇家積民心。聖上得知後,便多番籌謀使得大皇子遭聖上厭棄,被派往邊關。

可大皇子出征之後,聖上卻得知大皇子從一開始便知曉他的謀劃,甚至縱容配合於他,甘願前往邊關,只為扶其安穩坐上皇位。

後來大皇子未能從邊關活著回來,此事也成了聖上不可觸碰的心結。但自那以後,聖上便十分珍惜手足之情,對其餘皇子也甚是包容,多年來從未苛待過誰。

即便三年前得知恭王貪汙軍餉,延誤軍機,聖上也想要保他一命,只判其流放,並未趕盡殺絕。

只是此事已塵封多年,聖上也從未再主動提起過,祥安便也淡忘了。可如今想來,他才驚覺沈寒山與太子此舉分明就是知曉這樁往事刻意為之,以激起聖上的愧疚之心,能下定決心對付郝盛遠。

所謂銀錢不過是個試探的由頭,最重要的,是聖上心頭那桿秤在此時此刻向著誰。而如今,他已知曉答案,只是心頭也有些好奇,沈寒山與太子,又是從何處得知這樁密辛的?

他沈吟片刻,伸手摸向袖中,將銀冊遞上前,說道:“不如聖上先瞧瞧這個?”

聖上收斂了哀意,接過後打開來細細看過,目光卻在最後一頁停駐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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